常年期第十四主日
眾人眼中的異類
高明的政治家在處理與宗教關係的問題上總是很有遠見的,他們不會用鬥爭的方式,而是以恭維的態度,並試圖與之結為盟友。因為他們知道宗教信徒是比較值得信賴的,也是比較忠誠的;如果可以讓他們相信支持既定的秩序,就等同於建設天主的國。有權威的人反對那些擾亂社會或團體秩序平衡的人,當他傳達以下的信息 — 人們一般的想法和福音之間,當今的倫理原則和耶穌教導的價值觀之間,在世界所追求的幸福和山中聖訓的真福之間,都存在著共同點。這樣信息就容易令他達到目的。
這是一種微妙的策略,通常是善意的,很多基督徒都參與其中,但是這會讓福音變質。有時候教會神職人員和教友都會被迷惑,但是先知卻不會,這不是因為他們憤世嫉俗,不滿現狀,而是因為他們接受及吸收了上主的思想。因此他們拒絕把天主的封印蓋在人為的規劃上,他們譴責以罪為標誌的結構。先知的話語讓人不舒服,刺激人,所以他們的遭遇也只能是不被理解,被拒絕。
耶肋米亞先知就遭到了這樣的命運,他被同鄉威脅:「你不要奉上主的名講預言,免得你死在我們手裡」(耶11:21),甚至天主警告他:「連你的兄弟和你的父族對你都無誠意,在你後面厲聲喊叫;即便他們對你說好話,你也不要相信」(耶12:6)。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穆罕默德身上,他希望撼動他的同胞們對宗教的冷漠,遠離對世俗的牽掛和社會的不正義。
納匝肋的耶穌也遇到同樣的事情。
為了更好地理解這樣的信息,現在讓我們重複以下的話 :
「我只有走出人手建設的家,才可能遇到上主。」
讀經一 (則2:2-5)
他向我講話時,有一種神力進入我內,使我站起來,也聽見他同我講話。他向我說:「人子,我派遣你到以色列子民,到反抗我的那個叛逆的人民那裡去,他們和他們的祖先,直到今天還違背我。那些子民雖厚顏無恥,心腸頑硬,我仍派遣你到他們那裡,向他們說:吾主上主這樣說:他們或是聽,或是不聽──他們原是叛逆的家族──終究要承認在他們中有一位先知。」
公元前597年,厄則克耳先知應該有30多歲,與達味王朝的最後一位君王,還有一些有學問和技術的人,木匠、手藝人等,一起被流放到巴比倫。拿步高征服耶路撒冷後,只把窮人留在了當地,而把其他一切有地位和有技術的人都帶走了。(列下24)
四年後,厄則克耳受天主派遣,開始向這些被流放的人宣講一條聽起來生硬、令人反感的信息。他們本來渴望立即返回祖先的故土,而先知得蒙派遣來打破這一幻想,並勸勉他們在流放之地建設自己的生活。耶肋米亞在耶路撒冷也鼓勵留守和歸來的人們:「你們應建築房屋居住,種植田園,吃田園的出產;自己娶妻,生養兒女,也給自己的子女娶妻擇夫,生養兒女;在那裡繁殖,不要減少。在我令你們流徙所到的城裡,你們應尋求當地的平安,為當地祈禱上主,因為你們的幸福是有賴於當地的安寧」(耶29:5-7)。
派遣先知,表示天主像父親一樣繼續愛護和照顧自己的人民。祂沒有放棄他們,即使他們犯罪,需要對他們遭遇的不幸承擔責任,但是從來不會讓救恩的話語落空。
今天的讀經以最合適的方式給我們介紹了先知的蒙召和使命。
厄則克耳匍匐在地上的時候,聽到一個聲音:「起來,我要派遣你去宣講」(則3:1)。他馬上感覺到一種新而神秘的精神力量,滲入他內,把他從地上提起。那聲音繼續說:「人子,我派遣你到以色列子民,到反抗我的那個叛逆的人民那裡去,……向他們說:吾主上主這樣說。」
人子,是希伯來語的一種表達方式,簡單來講就是指人,脆弱的、可死的存在。厄則克耳本來是耶路撒冷聖殿的司祭布斯的兒子,對自己的高貴出身感到驕傲。天主卻召叫他,用一個新名字,「人子」,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卑微和源於灰土。
先知不是天使,沒有神秘的能力和超人的力量,而是一個普通人,有人的缺點和脆弱,和所有的人一樣,也有心理和理智的限度。厄則克耳有著獨特的敏感度:有時情緒高漲,有時沉重苦悶,容易傾向於失望,長時間陷於沉默。在獲得天主的召叫之後,他自己說,「以後我到了特耳阿彼部的充軍者那裡,他們靠近革巴爾河居住。我在他們那裡憂鬱地居留了七天」(則3:15)。那裡的人們很接納他,喜歡聽他說話,因為他的話像愛情的歌一樣讓人喜樂:「你對他們好像唱情歌的人,歌喉悅耳,彈奏美妙」(則33:32)。
但是,先知之所以有權威以天主之名講話,並非只是因為賦予特殊的恩賜,而是他被召叫,領受一份使命。
被天主揀選,厄則克耳被賦予了一個使命。不是為了預言一個遙遠模糊的未來,不是行奇跡,做特殊的事情,而是去服務:向流放巴比倫的以色列人民傳達天主的話語。
幾乎所有的民族都知道占卜,相信算命的人、看星象的人和巫師,都是為了瞭解神祇的秘密和計畫。宣告神諭的女先知在整個地中海地區非常普遍,而且通常會運用石頭或者聖水。而以色列已經拒絕了早期的這些假預言活動,因為他們明白,天主選擇與人類溝通的唯一工具是先知,即有能力接受天主的思想和意志的人,並且忠誠地傳遞給人民。
所以先知們常常都是以一個特殊的隆重模式開始他們的宣講:「天主這樣說……」,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所宣講的不是來於自己,而是來於天主。
那麼厄則克耳被派遣向誰宣講呢?以色列人民,習慣於背逆的家族!流放巴比倫的人被虛幻的希望所引誘,渴望度輕鬆安逸的生活,但卻沒有導向生命。
這是所有先知的遭遇:打翻人們的習慣認識,讓人們感覺不舒服,對人提出更高的要求,因此遭到人們的拒絕。但是他們不應因此而喪失信心。天主向厄則克耳說,「他們或是聽,或是不聽,終究要承認在他們中有一位先知。」(5)雖然先知的使命看似失敗,但仍舊達到了目標:向人民顯示了上主對他們的照顧,告訴了他們,天主從來沒有忘記他們,甚至任何罪惡都不能破壞上主與以色列人民訂立的盟約。
讀經二 (格後12:7-10)
免得我因那高超的啟示而過於高舉自己,故此在身體上給了我一根刺,就是撒殫的使者來拳擊我,免得我過於高舉自己。關於這事,我曾三次求主使它脫離我;但主對我說:「有我的恩寵為你夠了,因為我的德能在軟弱中才全顯出來。」所以我甘心情願誇耀我的軟弱,好叫基督的德能常在我身上。為此,我為基督的緣故,喜歡在軟弱中,在淩辱中,在艱難中,在迫害中,在困苦中,因為我幾時軟弱,正是我有能力的時候。
今天的讀經選自具有爭論性的一封書信,其中保祿指出,面對格林多團體中一些誹謗他的人,自己一點也不低人一等,並且列舉自己為了傳播福音而承受的困難(格後11:22-29),以及他特殊的經驗。他說從天主那裡獲得了特殊的啟示,聽到「不可言傳的話,人不能說出」(格後12:4),那絕不是一個神視,而是被提升進入天主的世界,與天主關係達到內在深度的時刻,是在出神中體悟到至高真理的經驗。
因此他完全可以向反對他的人們誇耀這些特殊的經驗,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他誇耀的反而是自己的脆弱、磨難和痛苦,因為天主常常通過卑微的工具來實現救恩。
本篇讀經中,保祿暗指一個使他痛苦並令他謙卑的問題。這是一個非常痛苦的經驗,就像紮入身體裡的刺,又像撒旦的拳頭,好使他謙卑,不致自大。(7)
有無數的研究探討這根「紮入身體中的刺」到底是什麼。大多數聖經學家都認為保祿說的是一種疾病,因為他在寫給迦拉達人的書信中也提到自己身患嚴重疾病,並且可能導致接近他的人輕視他(迦4:4)。但是這根「刺」也有可能是指另一種更加內在的痛苦:他自己的人們對他的敵意。保祿在羅馬書中稱呼「我的同胞,我的骨肉至親」(羅9:3)。在每一個城市,他宣講福音時,都會遇到阻撓。他在書信中數次提到面對這些阻撓時的困難,甚至灰心喪氣。
他誠懇地祈求天主為他除去這根刺,但是天主沒有,沒有以奇跡的方式除去他的困難,而是給了他戰勝困難的力量(9)。天主一般不會使他的先知擺脫人性的軟弱,比如疾病、疲憊、缺點,而是通過這些弱點,展示天主的力量。
福音(谷6:1-6)
耶穌從那裡起身,來到自己的家鄉,門徒也跟了他來。到了安息日,他便開始在會堂裡教訓人:眾人聽了,就驚訝說:「他這一切是從那裡來的呢﹖所賜給他的是什麼樣的智慧﹖怎麼借他的手行出這樣的奇能﹖這人不就是那個木匠嗎﹖他不是瑪利亞的兒子,雅各伯、若瑟、猶達、西滿的兄弟嗎﹖他的姊妹不是也都在我們這裡嗎﹖」他們便對他起了反感。耶穌對他們說:「先知除了在自己的本鄉、本族、和本家外,是沒有不受尊敬的。」耶穌在那裡不能行什麼奇能,只給少數的幾個病人覆手,治好了他們。他因他們的無信心而感到詫異,遂周遊四周各村施教去了。
這段經文中的許多細節並非一目了然。納匝肋的村民對耶穌行的奇跡感到非常驚奇(2),可是很快就產生了反感(3)。如何理解這兩種前後不同的反應呢?「反感」不是普通的不感興趣,而是完全的反對。這些同鄉對耶穌的話語感到驚奇,甚至看做是無法逾越的阻礙,對他們的信仰形成挑戰。那麼一定是耶穌的話語或者行動刺激了他們。
而且我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因為他們缺少信德,耶穌就不能行奇跡(5),還有耶穌在面對同鄉表現出來的不信任時所產生的驚訝也讓我們不很明白。他剛剛說過:「先知除了在自己的本鄉、本族、和本家外,是沒有不受尊敬的。」所以被拒絕對耶穌來說並不突然。
還有一個細節:在葛法翁,耶穌與當地政治和宗教權威有很多衝突,他批評經師和法利塞人的形式主義,指責他們的虛偽和心硬,但是與普通老百姓從來沒有出現過問題。而在納匝肋,是老百姓,他的鄉親們,反對他,不能理解和接納他。事實上,卻沒有提及宗教領袖在場。如何解釋這種特殊情況呢?
耶穌在葛法翁生活了幾個月,走訪了加里肋亞的許多村莊,在各處宣講福音、治癒病人;之後,回到了他自己的故鄉納匝肋。(1)
不久前,他的親戚們來試圖勸告他回到故鄉,返回家庭,重操木匠手藝,但是他沒有接受他們的意見。耶穌環視圍繞著他,聽他講道的人群,宣告:「看,我的母親和我的兄弟! 因為誰奉行天主的旨意,他就是我的兄弟、姊妹和母親」(穀3:35)。
現在,他自己主動回到納匝肋,不是單獨一個人,而是由門徒們陪伴。他回來不是看望母親、兄弟姐妹和朋友們,而是一個毫無含糊意義的行動,展示是誰陪伴他的生活。他回到納匝肋,為了向家族介紹這些回應了他的召喚的人們,他的新家庭:他們拋棄漁船和漁網,父母和傭工(穀1:16-20),而跟隨他的道路。
鄉親們對耶穌的不理解並沒有在他們剛剛來到時就表現了出來。根據馬爾谷的記載,他在家裡停留了幾天,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反對起於在「安息日,他開始在會堂講道」(2)。
這個事實很值得反省。只要他安靜地留在家裡,或者說停留在傳統的螢幕後面,尊重辣彼傳承下來的宗教信條,一切都安然無恙。而當他一走出家庭,公開他的教導,著手建設一個新房屋,一個新家庭,這時就引起了反對。
同鄉人的反應有兩個方面:一方面,他們驚訝他的教導,欣賞他所行的奇跡;另一方面,他們被許多問題困擾。
他們都是從祖先那裡接受了信仰傳承,屬於以色列家族,在辣彼身邊聆聽法律書長大,相信天主與他們締結了盟約,使他們成為亞巴郎的兒女蒙受祝福。
對納匝肋的鄉親們來說,耶穌是一個解不開的謎。他像他們一樣成長在宗教信仰純正的家庭,屬於選民成員,也就是在舊約中提到119次的「以色列之家」。現在他卻感覺到這個家對他不夠舒服了,似乎他認為它太狹隘,要把它的一切都打開。
他們知道在葛法翁,把癱子放到他跟前去的那四個人得到他特別的欣賞(穀2:4),他讚許他們的行為,因為這表示以色列家應該向所有的人們開放。他邀請罪人到家裡,想要他們參加宴席,這是天國的象徵(穀2:15-17)。他觸摸麻瘋病人,使他們潔淨,接納他們在他的新家庭(穀1:41),只要求他們圍繞在他的身邊,聆聽他講道,並在生活中實踐。
以色列之家的門向所有的人敞開了。這對於他的納匝肋鄉親確實是不可思議的。
他的信息和行為,已經打破安靜,而且正在拆除人們寄予全部希望的這個家。他們受到了挑戰。他用話語和行動邀請他們放棄傳統的宗教安全感,而為天國、為新房屋、新家庭去冒險,加入到追隨他的門徒們當中。
他們提出的一系列問題都有道理(2-3)。他作為一個「木匠,瑪利亞的兒子」,能夠給人們提供什麼擔保呢?他的兄弟姐妹大家都熟悉,他自己三十多年除了製作門窗,修理鋤頭和鐮刀,一無作為。他現在宣講的那些話都是來自哪裡呢?誰給他能力行那麼多奇跡呢?
更大的問題還不是他教導的內容,而是這個新教義的來源。他們不懷疑他的行為是好的,而是懷疑來於哪裡。他們像那些從耶路撒冷被派遣來約旦河質問耶穌的經師們所問過的一樣(谷3:22),也詢問:這些是依靠天主的名字而完成的嗎?或者是來自魔鬼呢?
所以他們選擇:最好不要相信這個宣講新且危險教義的人。
我們還需要注意到,人們沒有稱呼他的名字,卻以他的職業稱呼他,而且奇怪的是,提到了他的母親,或者這更強調了他們對他的負面看法。他們沒有提到父親,而根據以色列傳統,父親才是傳統的紐帶,他卻與此隔斷了。他們不想冒險,寧願遵守傳統和風俗,不願意放棄舊家,不願意脫離舊傳統提供的保障。
因此耶穌與家庭成員之間,與鄉親們和很多朋友,痛苦的疏遠產生了,也是不可避免的。
這是所有先知的共同命運,他們在自己的故鄉,在朋友和家人中,不被欣賞。(4)
納匝肋人的態度甚至在今天仍在重複。
耶穌對那些自認為熟悉他、瞭解他的家庭成員、鄉親和朋友,進一步質問,請他們回憶,天主讓亞巴郎做了什麼,是離開房屋、家庭和祖國所代表的一切。他請他們反省真正的宗教皈依是什麼,每一個人在童年時聆聽到的信息有沒有在成年後繼續深入和發展?請他們不要陷入世俗流行倫理、偶像崇拜,不要與社會同流合污。可是他從大多數家人、鄉親得到的回答都一樣:先是不理解,然後是拒絕。
這種無信的結果一般都是悲劇性的。他們認為耶穌沒有能力行奇跡,他的話語和與他接觸的影響都減弱了。他提供救恩,但是不能強迫人接受,因為他愛人,而愛是尊重人的自由。
如果在今天的世界不產生奇跡,如果生活方式經歷急劇的改變,如果在民族、宗教之間不能夠達成和平、正義與和解,那都是因為人沒有勇氣完全相信基督和他的話語。
我們可能有些小的改善,就如在納匝肋耶穌治癒了幾個不嚴重的病人:施捨稍多了一些,攻擊性的話語少了些;但是,如果缺乏完全的信德,那麼偉大的奇跡,天國在世界臨在的驚喜標記是不會產生的。